【授权翻译】【及日】Of Sand, (上)

作者:mortalatte

地址:https://archiveofourown.org/works/27061960

Summary

多年前,翔阳就宣称自己出身于混凝土。而当他到达里约的时候他想,把混凝土的坚硬缝隙换成干燥、密实的沙床,到底是否值得。

但是当他看到一排排在金色的沙滩上扎根的棕榈树,还有那细小的沙砾——被冲到海岸线上的海浪打湿——附着在他结实的小腿上,他想,或许问题从来就不在于是什么样的土地。

解体一个日向翔阳的同时,制造一个及川彻。

【译者:请自助避雷,本文会提及影日过去式,及岩过去式,以及及日互攻。不过在本份文档里不会出现(因为我没有翻译orz),仍然接受不了的话请不要勉强自己。】

里约热内卢

巴西

2016

一说到夏天,翔阳就会想起这么几件事:咯咯笑着的小夏用她小小的手指在充气泳池中来回拨水。潮湿的、炎热的气息,和橡胶鞋底撞击被汗浸湿的球场时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坂之下商店的收银台后面,乌养教练头顶上电风扇的持续的嗡嗡声。湿热的手掌和相互挤压着对方的黏黏的嘴唇,尝起来就像ガリガリ君冰棒或者一瓶汽水那么甜,在寂静中隐秘地轻轻喘息。

翔阳抵达里约时是在当地的夏末。那里的空气,沉重,烦腻在他的皮肤上,像是一件无法脱掉的潜水衣。阳光无情地刺痛着他的脖颈和手臂;在里约居住的这一个星期里,他以一种痛苦的方式学到了如果他不想醒来时面对满身晒伤和粗糙的床单的话,他就得往身上使劲糊防晒霜。翔阳期待的是绵长不绝的夏天,但是五月的里约热内卢还挺温和。在晚上,他甚至可以穿着相对厚重的体恤蹦蹦跳跳。

这里没有ガリガリ君或者汽水或者坂之下商店。有一次,日向在依帕内玛沙滩旁边的报刊亭里用他蹩脚的葡萄牙语询购“提神饮料”,他很好奇他会在这里找到什么样的汽水。小贩把一杯像是掺着石灰的浑浊液体推到了他的手里。咽下的第一口冰、酸、还有某些他分不太清的东西灼伤了他的喉咙,后来他才发现这是一杯酒精饮品。

翔阳,结结巴巴地试图对那位小贩解释他没有到可以饮酒的年龄。小贩问他多大年纪,翔阳说他19岁,然后她笑了起来。

“那是凯匹林纳鸡尾酒(caipirinha),”后来卢西奥告诉他。“第一次就喝这么烈的东西,哈?”他笑着。

翔阳对卢西奥在很多事情上都心怀感激。是卢西奥在他到达里约后帮他递交文书,帮他办理纳税人注册手续,这样翔阳就可以找兼职工作了。到达这里的第一天,他们从机场开往他的住所时翔阳听到卢西奥对着电话激动地说着什么。他的葡萄牙语很烂,他只能分辨得出“登记簿(registro)”和“官僚集团(burocracia)”,还有一些他猜测应该是骂人的话。也是卢西奥在翔阳来到这里的第四天时告诉他,他买花椰菜买贵了。然后翔阳在接下来的几天晚上一直在钻研用于讨价还价的句子;não pode dar um desconto? 能给我打折吗?

在开始的几个周里他一直同不断攀升的恐惧感作斗争。他还没能找到任何工作——即使连合法地为青少年室内排球队打下手都不行。所以当他不能扣球——或者在体育馆里建造肌肉——的时候,他把他的时间花在了锤炼他的葡萄牙语和骑着自行车在城里兜风上面,他试图让自己熟悉这些斜坡的起起伏伏。他希望有一天,他能够闭着眼在城市中间穿行,就像在宫城那样。

但是里约不是宫城。当他真的到了里约,而不只是在他在东京的那个昏暗的临时一居室公寓里观看YouTube上里约的旅游视频时,他才认识到这一点。他感受到了真实的气味和触感:沙子,盐水,热度。道路旁的告示牌上画满了陌生的、他有时不会念的一串串字母。人们说话的语速和轻快的声调和他那葡萄牙语听力练习CD里平淡的、耐心的语调完全不同。当他跑去救球的时候,沙子也不会在脚下咯吱作响。

有时候他会听月岛为他做的歌单,虽然那是在他的要求下月岛不情不愿地为他制作的。上面有好多英语歌——那些歌他曾隐隐约约听见从月岛的耳机里穿出来,彼时训练刚结束,他们沿着乌野山丘往下走,后背被汗浸透,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那些歌曾在他还在东京时陪伴他往返于公寓和沙滩排球场——那是他来到里约之前的最后几个月——他听它们只是用来舒缓情绪。在里约,他听它们为了寻求安慰。

他给月岛发信息,上书他对歌单的激动之谢意。月岛已读不回。考虑到所有的因素,这其实是意料之内。而他没有想到的是他和仁花和忠之间逐渐减少的信息。最开始,他们的乌野三年级群聊每天晚上都往外弹信息提醒。但是随着各种酒会和课程死线的出现,每天晚上的信息提醒变成了每天,每周,然后——在他们送别他的时候——每月。现在他们之间还横贯着12小时的时差,想要契合日程表就变得更为艰难。影山没有发信息。

不过当他开始辅助青少年队的训练以及找到了在当地送外卖的工作时,情况变得好一点了。如果他在寻找地址的路中不小心迷路了,至少那个地址是在街上而不是在他的脑子里。

从他的的第一份与排球无关的工作中,翔阳真正学到的第一件事是如何呼吸。他发现自己经常在说话时因为陷入了自我怀疑而磕磕绊绊;他的舌头因为口吃而退缩,他的声音在在他的胸腔和喉咙之间畏葸不前。他必须时常提醒自己深呼吸,而后再张开嘴:从横膈膜中呼气。用横膈膜中呼气。他大声说话,装作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人,而不是一个会在此地逗留良久的胆小游客。他仍然记得那种感觉,那种自己还在被体育馆墙壁包围时,因为大笑或者一声响亮的“好球”而造就的肺部充盈着空气的感觉。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嚅嗫着陌生的单词。他太想念那种感觉了。

当他从里约的重峦叠嶂之上飞过时,刚刚着地后的他带着一种只去过宫城和东京的天真淳朴,他想:即使所有的事情都令他感到如此陌生,但至少他和排球很亲密。这片土地或许不是他的家乡,但是他总是熟悉排球场之上的所有线条和空间。显然,事情并非如此。沙子在他的足下不断坍塌,风把球从他的指尖吹去,天空如此开阔,整场比赛都消散了。

在翔阳的人生里,这是第一次就连球场也在和他作对。他感受到了一种全新的脱节感,那是他一辈子都没有体验过的感觉,即使在中学期间他唯一的排球搭档是学校走廊的墙壁时,他也没体验过这种孤立无援。

翔阳小心地把所有这些情感折叠起来,将其放在离他的心脏远一点的地方,让它紧紧坠在肋骨之上。他咬紧牙关,蹬着他的踏板,再一次跳跃,再前进一步,再吃一盘米饭和豆子,他悄声对自己说:耐心一点,耐心一点。他有两年的时间。

但是现在两个月过去了,他的钱包——小夏的礼物——丢了。

他坐在自己卧室的角落里,他几乎可以感觉到自己内心的伤口在溃烂和蔓延,在紧张的能量之下愈加凸显,在皮肤下翻滚。上一次他感到如此紧张还是在他第一次踏进东京体育馆参加春高的时候。那是四年前了。现在他应该能够熟练地掌控住这种情绪,但显然这次不行。他的手指感到刺痛。

已经过了晚上八点;体育馆和排球场都已经关门了,卢西奥应该回家和他的家人在一起了。翔阳不能一直坐着。他决定带着自行车出去,他沿着里约的自行车道加速前进,双手脱把,让风轻拍着他的脸,伤感地模仿着在他15、16、17岁时他的朋友叫他起床的方式。那条路最终把他带到了弗拉门戈沙滩。

在月光和路灯的照明下,那里还有人在玩耍。他对此并不感到惊奇,他一直都知道里约人(Cariocas)会在沙滩上玩到很晚。卢西奥以前告诉他,如果他想的话他可以加入任何一场沙排比赛,但是他从没尝试过。他没能真正搞清楚如何把自己嵌入比赛中,如何把自己嵌入到一群说着又快速又响亮的外国语的陌生人里去。他突然想到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他的社交圈只存在于卢西奥的球队和佩德罗(尚且存疑)之间。也是在这个时候,一个球从他的头顶飞过,多年来根深蒂固的反射动作操纵着他的身体,把那个球抛回球场。不知怎的,他就因为这个被拉进了比赛,就像这样。

然后,当他感觉到自己内心纠结的神经慢慢融化在了包围着他的脚的沙子之间时,及川彻发现了他。

 ——————

关于大王者,翔阳想到这样几件事:咂舌的影山和他比以往更甚的眉间的褶皱。他们的快攻被拦下时球落到他们这侧的球场上发出的撞击声。白色多于淡青色,失败的感觉令人痛苦,即使他们已经竭尽全力。一张迷人的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那双慵懒半睁的眼睛在青白色的4号队服上停留了过长的时间。

也就是说,翔阳并不怎么了解及川彻。

但是当他抓住翔阳的肩膀,拍了一张因为他们处于这种荒谬的位置才能体现出融洽感的照片时;当他们双手合十,在享用feijoada* 之前大声说着感谢款待时;当他说话的时候元音中夹杂着几乎毫不掩饰的仙台方言的轻快调子,翔阳深吸一口气,他能感受到宫城,在他的血与肉里,把嵌入他胸膛里的楔子拔了出去。

“但是,你高中之后直接到另一个国家打职业比赛真的很酷,及川学长,”翔阳说话的时候嘴里塞着米饭和香肠。

“是吗?嗯,”及川慵懒地哼声。“不过你在里约住得怎么样?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这个嘛,”翔阳咀嚼着他的食物,“就像你看到的这样。”

他们的交谈只围绕着翔阳在里约的日子,没有论及过及川的任何事情。他们都没有提起宫城,和那些被他们落在身后的人和事。翔阳也没有表现得过于急迫,因为他知道不能去触碰一个似存而非的伤疤。但是关于自己翔阳也就只能说那么多,而在过去的两个月里他除了不断加深的自我定罪以外一事无成,所以他伸出手抓住了他们之间最近的钩子:“你最近看影山的比赛了吗?”

影山在他黄金的19岁里成为了施怀登阿德勒的首发二传手。他和牛岛一起,登上了宫城当地报纸,登上了周日的排球特辑。翔阳让他妈妈给他寄一份到他在东京的公寓。他到现在还没看过。

及川注意到了话题因何而变,他讽笑着表达了自己的轻蔑。“没有,”停顿了一会儿后他说,他的眼望向别处。

翔阳不太了解及川彻,但是他有种感觉,他那尖锐的表达意味着及川确实看过影山的比赛。他只是不想承认罢了。

翔阳看到了他尖酸的样子,然后把它归结于另一件事,很显然,他和大王者有相同之处。在他们的晚餐即将结束之际,及川终于向他分享了自己的一点东西——为什么他选择阿根廷,为什么他选择了球场的这个位置——翔阳将它安放在他所了解的关于及川彻极少的信息之上。他认为这些信息会逐渐变多,或者至少他希望这样。

之后,及川彻一头栽倒在沙子里,然后彻底地把他们同陌生人的第一场比赛搞砸了。他惊叫着他的挫败,这让翔阳也很同情他,但翔阳也以一种好久没有用过的方式大笑了起来——浑身颤抖,肺部膨胀到好像要从他的肋廓中跳出来。这是他所熟知的乐趣;球场上的人们争先恐后地不让球落地,除非你把它击打到另一方的球场上。及川笑得很大声,好像将自己也置于玩笑之中:当你放任自己时,开心是那么容易

或许这是因为球场上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人和他们有着同样的、遥远的高中记忆,又或许是因为他被一种奇异的亲情和安逸的结合所鼓舞,翔阳向及川坦白了他内心的一点秘密:他是如何也陷入了一个黑暗的深渊——早些时候,只有那么一小会儿——及川又是如何把他连根拔起的。

及川对他露出了微笑,“那下次请我吃饭。”

翔阳假装没有发现及川的声音变得有点低沉,或者他的倾斜的表情是如何显示出了未曾言说之事,他对着他咧开嘴笑,“嗯,当然!明天我来请客。同一时间,同一地点?”

他们做了约定后分别,在那之前及川笑着揉了揉翔阳的头发。翔阳隐秘地希望,在及川离开之前,他可以每晚都能见到他。他没有说出来,也没有说出来的意愿。

但是第二天晚上,在他们刚刚和那两个陌生的排球对手一同吃完饭相互道别后,及川抓住了他的手腕。而就在此时此刻,翔阳感受到身边未曾停歇的里约热内卢旋风——那些声音、气味、人群、困惑、挫折和脱节感——似乎停止了。

“小不点,”他说。那时是周五的晚上九点。来自商店的灯光在街上如瀑布般倾泻,并在及川愉快的脸上照出斑斑点点的色彩,来自附近酒吧的里约人(Carioca)喧闹声如潮水般涌入街道;里约才刚刚醒来。“你为什么不带我到附近逛逛?”

“逛逛?”

“是啊。我来参加表演赛,然后管理人员给了我们额外几天时间,让我们享受在这里的时光。所以这基本上算是带薪休假,是不是很酷?”

“呃。”翔阳不确定及川想听到他说什么。“哪种逛?”

及川轻声笑了起来。“就是你平常玩的地方!我明天要和我队友一起喝酒,然后我已经告诉他们,你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他们缠着我,让我给他们推荐去处。”

他的手腕仍然被及川抓在手里,那一圈燃烧般灼热。翔阳在排球场上玩得很开心,所以他告诉了及川。

及川看着他,仔细地端详着他的脸,好像在确认翔阳是否在开玩笑。“好吧,”他最终让步了。

翔阳吞咽下口水。“你喝酒吗?”

及川眨了眨眼,给了他一个揶揄的笑容。“这个问题有点笼统了。你为什么这么问,小不点?”

翔阳没有回答,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及川似乎有些紧张,他又一次眨了眨眼,这次缓慢而带有沉思。

“我只在赛季结束后喝酒。你要知道,我们还是职业运动员。”及川最终动作轻缓地放开了他的手腕。“但是我们有时候也需要放松。只是为了消遣一下,团队合作什么的。”

翔阳轻声应答。他踢着路面,手指相互缠绕,他固执地观察着沥青。他似乎看不见及川。他感到自己的腕部仍然比他身上的其他地方更为灼热——除了他的脸。他在脸红——他后知后觉,自己其实感到尴尬。现在的问题被放在明面上了,而他感觉自己实在是幼稚。他害怕自己把这两天来他试图在及川那里建立的好形象统统化为乌有,而是变成——变成什么?为了抹去及川印象里的那个瘦弱的、焦躁不安的青少年的自己吗?但是为什么要这样?他为什么会在乎这个?

他一直在困惑里独自盘旋,直到及川轻轻地拉了下他的耳朵。“回神了,小孩,”他偷偷笑。翔阳抬头看着他,映入眼帘的是那副他熟悉的表情——慵懒的、半睁着的眼睛,和略带倾斜的笑容。“为什么你听起来忧心忡忡呢,小不点?”

“唔。”翔阳感觉自己脸颊上的红晕加重了。他希望这条路足够黑,能够遮挡住他晒黑的皮肤上的所有红颜色。

及川抱着双臂,故意拖长尖细的声音,“我真的很——抱歉,我这个肮脏的老巫婆竟然想要找你喝几杯,”他开玩笑地说,但是没有嘲弄的意味。

“不是这样的!”翔阳慌张地反驳。“只是——我只是听说,当你喝醉的时候,你会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而我——”他喉咙紧闭。田中张开的手,被体育馆天花板的灯照得发亮,看起来近在咫尺,但是突然之间又那么遥远;他的肢体不听他的摆布。“我不喜欢那种感觉,”翔阳虚弱地说完。

他们之间有沉默在蔓延,这让翔阳想知道多年以前及川是否看过春高上乌野和鸥台的比赛。及川最终开口,他的声音比翔阳设想的要轻柔一些,“但是你想尝试下吧?”

翔阳看着他。及川继续说,“没关系,如果你实在感到勉强的话。但是你提出了这个问题,因为你确实想知道我为什么喝酒,对吗?因为你从没喝过。”

翔阳看向远方,他想起来自己在东京的最后一个月。他听说洁子和田中订婚了。这则消息像野火一般迅速席卷了整个乌野排球部校友会,仁花在五分钟之内迅速组织起了和他、还有忠之间的视频通话。她要求他们陪伴她度过那个心碎又无聊的夜晚,她用从大学俱乐部偷来的一箱便利店啤酒让自己喝得酩酊大醉。忠依着她的话,并且也带了相同数量的酒精——不过是不同的牌子——这让他变得红彤彤的、傻呵呵的、松弛又开心。翔阳一直到清晨才挂断那通电话,仁花醒来的时候精神振奋、神清气爽,尽管她的眼下挂着黑眼圈。西谷的声音从他的脑海深处呼啸传来,你难道不想尝试一切,来发现什么是值得尝试的吗?

及川仍然在耐心地等待着他的答案。翔阳温驯地点了点头。及川哼了一声,犹豫了一下,他伸手去抓翔阳的手。或许正是这短暂的犹豫让翔阳有勇气伸出自己的手,和及川的手在中途相会。翔阳轻轻捏着及川的手,让他安心。及川露出了轻松愉悦的笑容。

“所以我们今晚要尝试什么,小不点?”及川牵着翔阳,沿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悠闲地走着。“啤酒?更厉害的东西?或者你想先试试花里胡哨的玩意儿?和俱乐部比起来酒吧绝对是更好的选择。噢噢噢,好让人激动。”

“啊,”翔阳紧张地说。“先来点普通的内容?”他的腿已经不像之前那样短了,但是他仍然跟不太上及川的步伐。他觉得这可能是因为他也有些紧张;他有多久没像现在这样和人手拉着手呢?

“不同的人对‘普通’有着不同的定义,”及川皱起了眉头,“你喜欢甜一点的还是苦一点的,或者清爽一点的,还是别的什么?”

翔阳回想着从他喉咙里流过的石灰和冰的味道,随着他喝下的第一口留下了火焰的痕迹。“唔,巴西一点的如何?呃,Ca—Cai-piranha?”

及川转过头来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噢,地方特色!我喜欢你的小脑瓜。”

他们已经到达了喧闹的街道中心;人们不断地从门口涌进涌出。大多数人只是在外面跟随着从酒吧和俱乐部里溢出的音乐跳舞——这让在不和别人有肢体碰撞的前提下穿过人群成为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在人群中间只有条能够容纳一辆汽车经过的路,翔阳注意到在外围有几个小摊在卖零食喝饮料,也正在这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拉帕,这个里约的以夜生活闻名的地方。卢西奥曾经告诉他,从他住的地方骑20分钟的自行车就能到达拉帕,但是在他刚刚到达里约的时候,他并没有意识到这对来说意味着什么,那个时候一切都是积极而明亮的。

及川正在观察着各种各样的酒吧外墙,他突然问他,“你还记得青城的官方横幅上写了什么吗?”

“嗯。”

制霸球场,”他自问自答。“而我做到了,不是吗?”及川以一种只有经过了千百个小时的努力训练才能成就的自信的语气说着。而他确实也是一个不容辩驳的优秀二传。翔阳几个小时前自己亲眼见证过。他试探性地点了点头,不太确定接下来会是什么。

“你看,我牺牲了很多东西才能抓住球场上的优先权。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一旦抓住它,我就必须要紧紧握住,只有这样它才不会从我的指尖溜走。”当一群吵吵闹闹的人从他们身边经过时,他把翔阳拉得更近了。这样的距离让翔阳能够感觉到从及川身上发出的热度,让他嗅到他身上的汗水和昂贵的古龙水混合而成的麝香味。及川紧紧握住他的手,当翔阳抬头向上看时,及川凝视着他的眼睛,而在他的眼睛里只残留着一点轻浮。

“喝醉酒也有很多种样子;有的人变得特别烦人,还有潜在的危险性,但是我呢,”及川气呼呼地说,“我的四肢会松弛下来。我可以放空一下自己。暂停一下,这还挺不错的。”他把目光移转到他们交握着的双手,然后把另一只手放上去,紧紧地握住了翔阳。“让自己主动地失去自我控制,这样一来一旦我掌握了控制权,我就可以更清楚地意识到它,如果这样做有意义的话。”

翔阳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起来。但是对他来说,情况并非如此。他想反驳。他根本没有掌握控制权。它已经从他的指尖溜走了,就像握住沙子;这毫无意义。但是,让他的大脑停止运作的潜在可能性——自己知晓的前提下完全地让自己丧失对身体的掌控权——让他谨慎的预期有了一点点兴奋。

“是吧?”及川说。他好奇地观察着翔阳微小的表情。翔阳发现他们仍然站得很近,大腿几乎紧贴着彼此,他努力不让自己因为惊讶而退缩。

“是吧。”他发出的尾音试图让他听起来是平静的,而不是慌慌张张的——然而他的尝试失败了,这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尖。

及川微笑。“你已经不再像以前那么小了,但是你听起来仍然像是从前的小不点。”

翔阳发出惊叫,及川只是笑了起来然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然后他拉着翔阳的手,走到一家墙上有洞的热带木墙酒吧。酒吧里面挤满了人,但是一些高脚凳仍然可供人使用,音乐也没有盖过聊天者和玻璃杯碰撞的声音。“bi——ngo!”及川满意地笑了。

他把翔阳带到最近的一个桌子,然后点了饮品。在这期间翔阳试图忽略掉自己手中空荡荡的感觉。

翔阳想,今晚——不,应该是从昨晚开始,在他们分开之前——及川真的喜欢和人有肢体接触。

翔阳在里约住了两个月了,他已经习惯于巴西人给他的拥抱,有时候在见面的时候他们还会坚定地拍拍他的背。他曾经在高中的体育社团里呆了三年;他并不全然不习惯于肢体接触。但是,当及川的指尖从翔阳的任意身体部位离开之前会停留片刻——这让他想起了一些他不想记住的事情。这不是一场他从来没有打过的比赛,但是他还不够有经验,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愿意接受及川把他拉入其中的想法。

“这是Cai-pirin-ha,你要知道。名词是鱼。”

“啊?”翔阳呆呆地看着。

及川把两个杯子放在桌子上,杯子里的液体同翔阳记忆中的一样浑浊。每个杯子的杯沿上都有一片酸橙,中间还有一根钻了孔的甘蔗。“小不点,你欠我一个人情,这也太丢人了。酒保一定认为我是个无知的游客。”及川撅着嘴说。而他完全忽略了一个事实,他确实是一个游客。好可爱,翔阳的心里无助地补充说。

“好吧,好吧,先做重要的事,”及川在桌子上摊开他的大手,“记得调整自己的步伐。你不需要一口喝掉所有的酒; 如果你不想的话,你也不需要喝完它。我们不是来灌醉你的,而是来给你开苞的,对吗?”

翔阳眨了眨眼;对及川的感激之情突然涌上他的心头,令他不知所措。他不知道及川会如此细心地对待这件事。及川好奇地歪着头,而翔阳终于对他说了一声“是的”。

“你知道葡萄牙语的干杯(kanpai)怎么说吗?”

翔阳快速地摇了摇他的头。为什么他要这么紧张?

“我们可以说salud,但是既然我们现在不在阿根廷,”及川露齿微笑,他的眼睛微微皱起,这让翔阳的心跳停止了一瞬。“干杯(kanpai)?”

翔阳碰了碰及川的杯子,他笨拙地说着“kanpai”。第一口下肚,和他记忆中的一样,但是他不能真正沉醉于这种感觉,因为及川喝酒的时候,他的眼睛正越过他的长睫毛凝视着翔阳。翔阳小心翼翼地把杯子放回去。他可不想第一次喝酒就呛到自己,拜托。

“好不公平,”他喃喃道。

“什么不公平?” 及川把自己的下巴搁在手背上。翔阳坐在凳子上,而及川仍然站着; 他的视线比及川稍高一些,所以翔阳可以看到及川鼻子的坡度和他眼睑上的皱纹; 没有排球网阻挡着他的视线。他的手心出汗。啊,他心不在焉地想着,那是一种熟悉的感觉。

“没什么。”他喝了一口他的caipirinha,在这个时候没有掩盖住他的脸红更为重要的事情了。

及川手里捧着半满的杯子,接着开始讲述他的队友们醉醺醺的恶作剧。根据及川的建议,翔阳一点点地抿着自己杯子里的酒,让自己的味蕾习惯于苦涩的回味。这并不像他预想的那么糟糕。

当他能够看到自己杯子的底部时,及川正在回忆那个夜晚,他烂醉的队友疯狂地跟随着一个塑料袋,并确信那是一只猫。翔阳知道这个故事并不足以让他发出长长的、快乐的笑声,但是他不在乎。他想起了汽水,那沸腾的苏打和甜蜜的亲吻。这是汽水。但是它没有让他的耳朵发痒,也没有冻结他的大脑,而是让他的胸腔充满了耀眼的光,让他的手指闪烁,失去了重量。他在想如果他现在试着跳下去,他还能不能

及川对着他微笑。“你喝醉了,小不点?这酒比我想象的还要烈,”他说,不知怎么带有歉意。

“没关系,”翔阳模仿着及川,把自己的下巴搁在手背上。“事实上,这相当好。”

“想不想再来一杯?”

翔阳皱起了脸,他思考着。

“我们可以改天再试试看你的酒量,我还可以在这里再呆几天。”

没有什么能像这句话这般让翔阳的脊背轻颤。及川想和他共度更多的夜晚。“那就改天吧,”他毅然决定。

“好孩子,”及川轻柔地说。他伸出手揉乱了翔阳的头发,他的手指扫过翔阳粉色的脸颊。翔阳发现自己很喜欢这种关注。他以前对自己并不了解。后来及川带着他们的空杯子离开了,回来的时候带了两杯水。

“听着,小不点,”他模仿着布道。“在喝酒之间和之后,一定要让自己补足水分。一定要,”他递给翔阳一杯,“这是运动员的责任。”

最后的这句话让翔阳振奋起来,他忠实地喝了他杯子里的水。及川转着圈,若有所思地看向翔阳背后的一大片窗户,让他们沉浸在一片舒适的寂静之中。通常情况下,翔阳会活跃起来,抛出一些普通的问题来填补这片空白。但他有预感,及川正在酝酿着说其他的事情。所以他等待着。

“小不点,”及川终于开口。“飞雄过得怎么样?”

翔阳抓紧了他的杯子。他不能说这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他怎么了?”他随意地回答。

“唔,你知道,你没有和他保持联系吗?你和他怎么样了?”

你和他。翔阳不傻,他知道这个问题会通往何方。这不是一个询问毕业之后的友情存活与否的问题。他想起了四年前越过球网的及川的的眼神逗留在青城王牌的后背上。他想,及川是不是也看到了翔阳眼神的方向所在,以及那种太过于强烈的迷茫的渴望,在他们这边的球场上已经具现化了。

“你和岩泉学长怎么样了?”他反唇相讥。

及川往后仰着头,突然大笑了起来。“小不点,你总是这么富有攻击性,嗯?这算什么,一种乌野的传统吗?”

翔阳没有让自己回答他。他只是挑起了自己的眉毛;所以呢

“我和小岩?无关紧要。”他对着翔阳露出一个微笑,只是有点狡黠。“他现在在美国,”他补充道。他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变化了,崩溃和重建只在眨眼之间。翔阳没有提及他一闪而过的神色;如果人们不能做同样的事情,那么他们便不会注意到那一瞬间的流逝。而翔阳可以。

“我和影山之间也是这样:无关紧要,”他说。他的眼睛没有从及川身上移开,他快速地喝了口自己的水,然后把杯子放在了桌子上,他补充道:“他在日本。”

及川轻吟。他往前靠了靠——甚至比之前更近——他的脸就这样靠在手上。“而我们在巴西。”

翔阳吞了口唾沫。他们的脸靠得如此之近;他能看见他背后城市的灯光在及川的眼睛里闪烁,他温暖的喘息扑打在他的嘴唇上。两个人就可以打这场比赛。“而我们在巴西。”

他不会说这是酒精作祟。事实上,他似乎看到了及川眼中的恳求之意,而他不能确定是不是他自己的眼睛反射在了那里; 事实上,他们分享着同样的痛苦,承受着同样的负担,但仍然来自同一个地方; 所以翔阳呼吸着,他用自己的嘴唇弥合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tbc

*巴西国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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